在這個充滿顛覆的時代，Balenciaga創意總監Demna重新定義了時尚──他透過挑戰傳統上對於奢華和美的認知，讓人們以不同方式理解這兩個概念。然而現在他最渴望的，是某種更為感性的事物。
現年42歲的Balenciaga創意總監Demna，面帶微笑在洛杉磯迎接我。當時是2023年12月初，就在品牌的2024早秋系列發表前一天。時裝秀的地點選在洛杉磯光鮮亮麗的Hancock Park街區一條美麗的街道上，從那裡可以直接眺望遠處的好萊塢標誌，然而地點的選擇直到時裝秀前的最後一刻都是最高機密。
與這位在幾年前捨棄了姓氏，僅以單名示人的設計師見面前，我決定先到Erewhon走一趟。這是一家位於洛杉磯、深受名人喜愛的健康超市，最知名的產品是有機產品、即食食品、海苔凝膠營養補充品，以及Hailey Bieber配方冰沙。
我背著印有超市Logo帆布袋來到Chateau Marmont，Demna就住在這間飯店當中。經過短暫的等待，有人引領我來到他的套房，Demna當時正與兩位助理一起站在陽台。他向我走來，身上穿著彷彿是永久性的搭配：自行縫製的科學怪人風格寬鬆工裝褲，一件粉紅色連帽衫，內搭仿舊Ｔ恤，頭戴一頂深色帽子，帽影籠罩著他的臉龐，腳上踏著一雙超大的Balenciaga 3XL運動鞋。
正當我放下帆布袋時，Demna稍微彎腰拿起他所謂今早的第三杯咖啡。我告訴他，稍早我出於好奇造訪了Erewhon超市，儘管我喜歡整齊有序的事物，並容易被昂貴的健康商品吸引，但貨架上那完美無瑕的商品陳列卻使我感到不安，內心甚至產生了一絲破壞那完美場景的衝動，彷彿想從架上抓起一根蘿蔔摔到地上。「我喜歡這個想法。」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微笑。
Demna當時沒有透露，在24小時後將引起社群轟動的秘密是：其實Balenciaga的這場洛杉磯時裝秀早就預定要與Erewhon合作，其中除了推出後立即爆紅並迅速售罄的周邊商品之外，還包括印有Balenciaga品牌商標的活性炭檸檬水（只因Demna想要商品是黑色的）。後來有一位公關人員向我承認，當他們看到我的帆布袋時，便陷入了恐慌，擔心Balenciaga和Erewhon合作的部分商品已經泄露，而我不知用什麼方法拿到其中的某件單品。
「你很會猜，」Demna後來帶著笑意告訴我。他表示身為一位設計師，洛杉磯時裝秀不僅為他帶來極大的喜悅，也是他至今為止在產品廣度上最「平衡」的一場時裝秀，這場秀融合了俏皮與挑釁，展現了他精心研究與執行的一系列設計語彙，包括招牌的誇張剪裁、牛仔褲、運動套裝、垂墜感的緊身洋裝，以及在輪廓上極具雕塑感和立體感的禮服。
他進一步解釋，繼去年秋天巴黎那場極為私密的2024春夏時裝秀後，這場秀是他視覺敘事三部曲的第二章，很大程度地反映了他在生活與創作上的圓滿狀態。對洛杉磯這座城市，他有著深厚的感情，這裡是他向丈夫（音樂人兼作曲家Loïck Gomez，藝名為BFRND）求婚的地點。
靈感來自不起眼的日常
Demna曾提及他總喜歡在抵達一座城市時，沉浸於街頭巷尾，觀察世界各地人們的日常穿著。正如他在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的導師Linda Loppa所形容，他彷彿是位洞察世界的人類學家。2015年成為Balenciaga的創意總監之前，Demna曾在Maison Margiela、Louis Vuitton以及與弟弟共同創辦的Vetements磨練技藝。他的設計風格在洋溢熟悉感的同時又不乏創新，靈感跨越個人經驗與深奧哲思，並巧妙融合了生活中普遍的細節。他對時尚界傳統的靈感來源，如法國新浪潮電影、日本陶瓷或現代建築等，似乎興趣缺缺，相反地，他更傾向從《辣妹過招》或《比佛利嬌妻》這類題材中汲取靈感。
他也認為Crocs鞋、運動服、寬鬆T恤及牛仔褲這些看似平凡的單品，擁有無法抵擋的魅力，並且憑藉其對流行文化的敏銳嗅覺，在擔任Balenciaga創意總監的九年歲月裡，將這些日常單品轉變為這座時裝屋悠長歷史中的標誌性設計。Demna這種與生俱來的獨特感性，讓他能在Balenciaga創辦人Cristóbal Balenciaga耕耘多年的高端時尚王國，以及我們日常生活的經歷沃土中，讓一雙木屐造型拖鞋的點子開花結果。Linda Loppa評論道，「每位設計師都應該塑造出自己的世界觀，在Demna的設計領域裡，我們不僅能感受到自己成為故事的一部分，他還向我們提出挑戰，去重新審視美與優雅的定義。」
Demna的影響力無庸置疑：從那些戲劇效果十足的時裝秀，例如在巨大的雪地生態箱中走秀，或是靈感源自聯合國會議室的秀場；到許多被轉化為網路迷因的產品，像是結合靴子與褲子的連褲靴，或是形似Ikea購物袋的昂貴包款，更別提與《辛普森家庭》的非主流合作了。這一切的背後，都有著大師級精湛技藝和精準執行力的支持。而那些有著類似美式足球護具巨大墊肩的方形大衣，以及尖角肩膀剪裁的夾克？無一不是Demna的巧手設計。若是一條毛巾突然在社群媒體上爆紅，那肯定是Demna將毛巾巧妙改造成裙子的結果。
走過爭議更加重視自我
Demna如今的心境與一年前形成了鮮明對比。當時的他正深受2022年底，品牌推出的爭議性廣告影響，忙於籌備作為回歸的首場時裝秀──一場對於製衣藝術的歌頌。那段動盪的時期對他來說非常黑暗，Demna坦言他當時對未來充滿危機感，他如釋重負地說：「我很高興今年能在洛杉磯舉辦這場秀，我經歷了艱難的一年，在這裡舉辦時裝秀就像是⋯⋯」他停頓下來，進行了一次深呼吸。
「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終究會以某種方式融入我的作品中，我認為在許多藝術領域中皆是如此。你不需要在洛杉磯當代藝術館舉辦展覽才有理由這麼做，但我認為自己正以一種穩定且堅定的步調在發展我的作品。我認為我有所進步，但還沒有達到應有的水準。」Demna接著繼續說道：「我認為時尚界許多創意人士的一大錯誤是他們不斷尋求成為另一個人，在七年的心靈治療過程中，我學到了一件事：與自己的關係既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棒的。對自我保持真實和忠誠，將使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最終也會使我成為一個更好的設計師。」
如果這場時裝秀是他寫給洛杉磯的一封誠摯情書，那麼去年秋天在巴黎的那場時裝秀就是他獻給家人的一首讚歌──無關彼此間是否有血緣連結。在那場秀上集結了對Demna生命帶來深遠影響的一群人，例如Linda Loppa、BFRND、Kim Kardashian、歌手兼詞曲創作者Yseult、紐約夜生活傳奇人物Amanda Lepore和時尚評論家Cathy Horyn。他們全都穿著Balenciaga的服裝登上伸展台，而Demna的母親則負責為這場秀揭開序幕。演員Isabelle Huppert也親自獻聲，以旁白角色大聲地朗讀如何製作一件夾克，這些步驟也包含在時裝秀的邀請函中。
Demna表示，他的願景不僅止於致敬他深愛的手工技藝，也不僅是在製作服裝時大部分採用升級再造素材──儘管Balenciaga將開創一個名為Atelier的新支線主力生產永續概念服裝──他更希望將焦點導向那些在人生過程中曾指導和改變他的重要人物。
Demna的每個系列在選角上，都體現了他是如何致力於為身處不同性別、年齡、身形與背景光譜的人們治裝。而從Kardashian、Huppert、Nicole Kidman到楊紫瓊，這些代表Balenciaga的知名女性各自展現了生命中不同階段的風采，呈現出多樣的情感和態度。在秀場上，Demna也經常將同一款服裝穿在不同的模特兒身上展示。
Demna解釋道：「如果一件服裝能夠在截然不同的人身上展現出美感，就是好的服裝，代表我設計了一個好的商品。」這是安特衛普皇家藝術學院對他帶來的重要影響之一。「一件產品必須觸動到不同的人，對一位設計師來說，只是為了讓一位名人穿上，或是單為了一次拍攝，而在紙上畫出某個設計，這就是浪費時間。我對那種時尚不感興趣。服裝必須對不同的人產生影響，帶給他們某種感受。」
Huppert近期就曾感受過這種連結感：「當你第一次看到他的設計，並試著穿上它們時，最初可能會覺得自己無法駕馭這些服裝。我在試穿一件皮革洋裝時便有了這樣的體驗，我起初無法想像自己能穿著它度過一整晚，但過了一會兒，這件洋裝適應了我的身體，而我完全忘記了它的存在。就實際層面而言，你快速地跨越了那個障礙，並且在他的設計中感受到全然的自適。」她解釋道。
「在時尚界，比起在電影或劇場界來說，你會更常看到某位設計師身上的角色，但當你見到Demna時，會感受到他的真誠。在他身上，你會看到他經歷過的旅程。」
不再妥協、相信直覺的自信
Demna表示，讓母親參與在巴黎的那場時裝秀對他來說意義重大。儘管在成長過程中，母子關係偶爾磕碰，但他們現在關係十分親密，「她就像我最好的朋友，」Demna說道，儘管有時他們仍會意見相左。
就在巴黎時裝秀即將開始之際，Demna在後台發現母親擅自改變了搭配，她在新系列的風衣底下加穿了一件自己的裙子，那是一條Balenciaga前幾季的裙子，他回憶道，「我當時的感覺是『媽！我有看錯嗎？在秀前五分鐘換裝？』我突然有種回到五歲的感覺，但後來我看著她，想著，『噢，她是對的。』我跟她說，『你是故意耍我吧？在開秀前五分鐘換裝，因為你知道我別無他法！』她回答，『沒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選擇不透露姓名的Demna母親回想起兒子成長的點點滴滴，描述他曾是一位內向卻同時具有領導才能的孩子。「他的內心有一股堅定的力量」，Demna的母親解釋道：「他對待所有事情皆是如此，就像他內心深處有一根鋼筋一樣，我希望不會有任何人領教到。我最近在Demna身上注意到一個新的特質，發現他在工作上顯得堅定又擇善固執，我很欣賞這一點，我自己可能也有點這樣的性格。但最重要的是Demna在工作中表現出真誠；真誠是最珍貴、最有價值、最真實的特質，真誠總是能夠觸動人心。」
「當我看到有人穿著Demna設計的衣服時當然非常開心，我會很高興，甚至喚起一種驕傲自豪的感覺，但別告訴別人，這是我跟你的小秘密。」她補充道。
Demna的丈夫BFRND談到，近幾年的歷練讓Demna在工作上的目標愈來愈明確，BFRND表示：「Demna在他的願景上越來越少妥協，因此目標變得更加明確。所謂的才華，並不是一種魔法般的力量，而是能夠與自己深度連結的能力。當連結得夠深，才華自然會顯露出來。」
Demna正在嘗試擁抱這種全新的踏實感，他坦言，「我才剛學會如何連結自己的感性，我一直以來都是個理性的人；我習慣於監督一切，並以分析思考的方式處理事務。然而，我總是將這種手段當成一種庇護，因為我太害怕把事情連結到情感層面。」
在如今的Balenciaga和他的個人生活中，Demna不斷在平衡和直覺之間探索，他說：「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創作方式，不拘泥於某種固定的策略；僅僅憑著直覺去進行。當然這不代表完全放棄思考，但如果能夠允許自己根據情感做出反應，勇敢為自己做出決定，往往會帶來更傑出的成果。就像決定夾克的鈕扣位置一樣，我會盡量根據感性判斷。對於這種全新的工作態度，我感到非常期待。」
Models: Yuri Escudie, Franziska Bachofen-Echt, and Yseult; hair: Anne Sofie Begtrup for Oribe; makeup: Louisa Trapier for Byredo; manicures: Delphine Aïssi and Fanny Santa Rita; grooming: Daniela Isabella Valenzi for Charlotte Tilbury; casting: Anitta Bitton at the Establishment; production: Western Promises; set design: Sophie Glasser. For more shopping information, go to bazaar.com/cred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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